这一日,西州城外,旌旗翻飞、鼓乐齐鸣,官道旁林林立立站着一队队人马,好不热闹!
有身着朝服的官吏、有戎装打扮的军将、也有衣着华贵的士绅,这西州府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皆聚了过来。更为称奇的是,陕北、甘南、宁东三省巡抚也齐聚于此,真是前所未有的大阵势,显然是要迎接某位要员。
远处,林浊一行终于徐徐而至,这行人尽管是长途跋涉、翻山越岭,但个个依旧是意气风华、精神抖擞,一身甲胄鲜亮严整,一看便是有备而来,全然不输风采。
“下官陕北巡抚刘行”“下官甘南巡抚王中越”“下官宁东巡抚王太冲”三省巡抚先是自报家门,此后便似事先排练好了一般,齐齐行礼道:“参见御史大人!”
林浊还未回礼,旁边又有一雄浑声音传来,“末将陕北总兵王英参见林元帅!”
林浊循声望去,说话者乃是一虎背熊腰的将官,满脸络腮胡子,相貌凶狠、粗声粗气,似比土匪还要凶恶一般。原来这人便是西北总督王人虎麾下大将——陕北总兵王英!
林浊统一回礼道:“有劳各位了!”
三位巡抚还未回话,那王英便道:“林帅,由于西北战事正紧,王总督正在延州处理军务,故不能来迎!而末将稍后也要赶赴延州,特告知林帅!”
林浊心道,这人好生无礼,虽明里称我为元帅,可这言语之中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!不过这王人虎不在也好,正好先探探情况虚实,于是便道:“军务要紧,王将军快去吧!莫要耽搁,过几日我自会前往延州前线!”
那王英双手抱拳便领命走了,林浊也随着三位巡抚及一干人等进了城。
……
醉仙楼是西州最负盛名的酒肆,号称这天上飞的、地上跑的、水里游的,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它做不出的。即便这饥荒之年,醉仙楼也是不减风头,客流如织。
现如今这醉仙楼的顶层雅间内,正有四人觥筹交错、把酒言欢。这四人一少三老,自不是别人,正是靖边元帅林浊与那三省巡抚。
酒过三巡,一番客套后,林浊与这三人已渐渐熟络,知道该要谈些正事了,便开腔道:“三位大人的热情款待林某已经受领,万分感谢!不过咱们玩笑归玩笑,林某此来也是奉了圣谕,可不敢有负圣恩。不知这西北的灾情,先由哪位大人给林某说个一二。”
闻言,三位巡抚面面相觑,场面一下就冷了下来。最后还是西州地方官、陕北巡抚先开了口:“林大人,这次灾荒不同往年,西北三省竟是数月未见滴雨,致使百姓颗粒无收。加之前几年各省也是灾害频频,收成欠佳,各州府都没有多少存粮,根本不能赈济灾民,是以只能靠朝廷拨给。现在西北三省受灾之众不下百万,而赈灾之粮却是杯水车薪阿!”
林浊闻言道:“林某出京前曾闻,前月朝廷拨来了六十万石粮食,三十万两赈灾银。钱粮已然不少,即便不能充足供应,那解一时之需、让灾民不致活活饿死都做不到吗?”林浊不待他们回答,便接着道:“林某路经林县、阳县、泾县。这些县府多的接收了一两千石粮食,少的竟只有百余石,那朝廷的粮食何在?”
见林浊竟隐隐有了些火气,宁东巡抚赶紧道:“大人有所不知,这西北是军事要地,朝廷驻军众多,光西北总督王人虎麾下就有三十万之众,再加民夫不下五十万。朝廷让我等西北三省也负担一部分粮饷,可这西北本就贫瘠,往年尚能勉强周旋,今年却是分文也拿不出。如此王总督便拿去30万石以充军需。我们三省各级府吏杂役再是精简也得将近20万石粮食。如此一来,各大州府还能有点保障,那分到县府的只能是寥寥无几了。”
“是呀,大人,不是我等无能,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如今西北的米价较往年翻了五六倍,朝廷的30万两赈灾银根本就买不到多少粮食呀!”甘南巡抚也跟着帮腔。
还巧妇?这帮子老家伙真是没脸没皮!林浊试探性问道:“那这西北境内的商号都从何处进粮?可曾听闻赈灾粮被挪用倒卖?”
此话一出,气氛顿时凝固,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均是沉默不语,场面颇有些尴尬。
突然,那宁东巡抚竟嚎啕大哭起来,抽噎道:“闻大人此言,下官想起了我那可怜的侄儿,他就是开了个小商号,本是想赚些薄利,也是为民造福,特从中原运粮来西北。怎奈沿途山高路远,他一时不慎便跌落深沟,连个尸首都没有捞起来。”
陕北巡抚也是跟着悲怆起来,道:“此次天灾,我西北上下一心,共赴时艰,又怎会有人做那种天怒人怨之事,我一远房亲戚便在西北军中当差,也是饥一顿饱一顿,又怎会有余粮拿出去卖呢?大人切莫听信小人谗言。”
甘南巡抚也不甘示弱,列举了自己身边某亲属在此次天灾中的惨痛经历,以彰显天灾无情人有情的沉重主题。
这三人像搭台唱戏一般,在那儿一边痛陈、一边哭诉,不时还上演个捶胸顿足、声泪俱下。不知的,还真以为他们是忧国哀民、感伤时艰呢?
林浊也不说话,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在这些个珍馐美味、玉皿银盘前的劣拙表演,觉得甚是滑稽。这几人昏聩无能、胆小怕事,明知王人虎拿着朝廷剿匪专饷,即便偶有不足,也不能仍由他拿走三十万石救命粮,他们宁可自己治下的百姓冻死、饿死,也不敢去得罪这权势滔天的西北总督,生怕丢了官位、掉了脑袋。又或者,他们本身就与王人虎是一丘之貉,彼此心照不宣罢了。
林浊再也没有心思陪他们在那儿虚与委蛇,只觉酒越喝越寒,便寻了个由头先撤了。
只剩下三人面面相觑。